丁时照
2015年第三期《新传播》上刊发了我撰写的《传统媒体人必须思考三个问题》的新闻论文,这篇论文经过网络的再传播,阅读量在很短的时间内超过10万+。
这篇文章缘起自马化腾在深圳市委理论学习中心组(扩大)会上的一个专题报告,主题是《腾讯对“互联网+”的思考》。有趣的是,马化腾的演讲是在六月份,第23届(2015年度)深圳新闻奖评选结果揭晓也在六月份,而遵嘱按照市记协诸君的要求,写作本获奖体会的时间也在六月份,只不过前一个六月和后两个六月中间间隔了整整一年。
对于 “以季纪年”的互联网来说,春夏秋冬就是走过了四年的光景。回头再检视这篇论文的观点以及现实的变化,其实也有趣。
一、三个问题未见解决,新问题层出不穷
我在论文里提出了三个必答题,我以为这三个问题事关传统媒体兴废更替,因为我们所处的互联网时代“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”。
第一个问题是:“当马化腾无障碍进入党委政府系统的时候,我们的位置呢?”
公开报道显示,深圳的学习会前,深圳市政府与腾讯公司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,双方围绕“互联网+民主”、“互联网+金融”等重点,推进“互联网+”更广泛应用,加快深圳智慧城市建设进程。
类似的战略合作后来非常多,多到已经不能当作新闻看。
一直号称是“桥梁和纽带”、“参谋和助手”的传统媒体,在马化腾直接嵌入到党委政府的工作系统中,还能让这个传统的话语定势保持不变吗?体制内外的压差没有了,传统媒体的立足之地在哪里?当腾讯们在大举攻城掠地的时候,我们如果不重新定位,只能活生生地被挤出。
第二个问题是:“当体制内的人们在思想和行动上对接好‘互联网+’的时候,我们的课补好了么?”
深圳市委书记马兴瑞说:“此次专题报告既是一次中心组学习会,更是一次‘互联网+’的培训课。”深圳市委市政府一方面给全市的党政领导干部集体补“互联网+”这一课,一方面极力推动深圳的领导干部们开展互联网行为。
马化腾讲课两天之后的2015年6月19日,深圳市司法局就与腾讯公司建立了战略合作关系,政府的小门由此洞开。我当时在论文里预测“政府如果真想做的事,行动力超强。可以想见,后面的合作一定会蜂拥而至。”果不其然,其后与深圳市公安局、人社局等政府部门都开签了协议。腾讯正在大力推进政府部门和公用事业单位的合作,据2016年4月的数据,腾讯与全国83个城市完成上线服务。
腾讯与政府,郎情妾意,琴瑟和鸣,两情相悦,传统媒体的人看得连吃醋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第三个问题是:“最让人感觉压力的是马化腾在讲课时说,腾讯未来将瞄准核心业务‘连接’和‘内容’。”
这个问题需要略微翻译一下。马化腾解释,所谓“连接”就是通过微信和QQ连接人与人、人与设备、人与服务。所谓的“内容”主要是生产音乐、文学、影视、动漫、新闻、游戏。马化腾开始染指新闻,聚焦“连接”和“内容”,这不就是媒体吗?它做了媒体,我们做什么?
对于传统媒体来说,互联网时代,一切皆是问题。老问题无答案,新问题又出现。马化腾在业内一直都有“终结者”之称,他染指的东西,触手成冰,寒风凛冽。其实,没有马化腾,也会有牛化腾、熊化腾、龙化腾、朱化腾,我们不能抱怨外部原因,用鸡汤话来说,就是“在无力改变环境的时候,要用力改变自己”。因此,答案和问题首先还得从自身找。
二、媒体剧烈转型期,千万别成为失踪者
在“互联网”这个当代最大的变量加入之后,世界都变了。传统媒体人与人之间互相提醒,千万别成为纸质媒体的末代记者。历览前贤国与家,凡是末代的,都下场悲惨。
还有更不堪的。6月25日在湖北宜昌召开的中国晚报工作者协会2016年会长会议上,中国晚协会长任欢迎提出的第一个建议就是给《春城晚报》42岁的总编辑杜少陵默哀三分钟。此文提笔之时,又闻天涯社区副主编金波在北京地铁站台因疾病突发不幸去世,年仅34岁。当然,还有以自杀的极端方式诀别的。杜少陵和金波留给世人最后的印象都是“工作比较拼,经常熬夜”,这个印象已经成为传媒界的共同标签。我在晚协会长会议发言时说:“不希望看到在座的各位社长总编辑在下一次会议的时候不在座。”面对时艰,离去的方式有两种,一是因为个人原因,一是因为报纸不在了。不管哪种方式,不是挂树上,就是挂墙上,都是永别。
这次中国晚协会长会上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“抱团取暖”。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南极企鹅聚在一起抵御极寒的震撼画面,他们的团结一心、有序协作让人叹为观止。如果把所有传统媒体比喻为抱团的企鹅的话,我们加在一起不如腾讯那只“马企鹅”,这不是泄气的话,是事实。
企鹅不行,角马行不行?非洲大草原上一年一度的大迁徙,也是在抱团。据说,这样一次大迁徙,成年角马因为各种原因,要减少一半以上。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党组副书记、书记处书记高善罡在以《加强和改进党的新闻舆论工作着力点》为题进行演讲时,透露我国目前有各种报纸1912种,这个数量还在减少。这1912只“角马”肯定还会有人葬身狮子鳄鱼之腹。
在融合转型的大潮中,应该高度警惕同质化趋势。传统媒体在行动中存在相互学习与模仿的现象,大家往往是通过观察同行的行为来提取决策信息,在这种信息的不断传递中,许多人的信息大致相同且彼此强化,从而产生从众行为,这是典型的“羊群效应”。我们这个行业有的领先者(领头羊)占据了主要的注意力,因此整个行业(羊群)就会不断摹仿这个领头羊的一举一动,最后大家“有羊学羊”(有样学样),譬如客户端,譬如两微一端,皆受“羊群效应”管控,出奇地一致。
文艺复兴时期有句名言:“人是万物之灵长,宇宙之精华”。我们在转型时期以动物喻人,也是没法子的事。希望转型的“五禽戏”能带来媒体融合的伟大复兴。
三、兼顾有意思和有意义,有意思比有意义更重要
官话之所以长久存在,是因为对讲官话的人来说有套路可循,虽不动人,但很安全又不出错。所以,要改文风、作风和会风,也要来一个“供给侧改革”。
如果在传统媒体为王的年代,记者满嘴官话,报章电视尽是官腔,读者不得不忍受的话,在互联网时代,信息泛滥,人们的耐心普遍不足,注意力相当稀缺,这个时候如果还是官样文章,那真是人神共愤。传统媒体的读者流失,也多少与此相关。我依旧固执地认为,好文章是硬通货,如果一张报纸,真的可以做到“条条可读、版版好看、天天精彩”,那么依然可以“洛阳纸贵”。
在人人都有麦克风,个个都有摄像头,大家都有发稿权的当下,说点有意义的话,写点有意思的东西弥足珍贵。有意思才有意义,有意思比有意义更重要。语言无味的人,是无趣的人。文章无趣的人,根本就不应该做拿笔的人。
深圳新闻奖是深圳新闻界的最高奖项,由市委宣传部、市新闻工作者协会、市新闻学会、市新闻人才基金会联合评选,它具有高度的导向力。在此我要深深鞠躬各位评委,能让《传统媒体人必须思考三个问题》获得论文一等奖。一直以来,我写论文(或者是我自认为是论文的东西)都非传统的经院式的谋篇布局,论点论据论证也非中规中矩。我在新闻实践的最前沿,也就是俗话说的能听得见枪炮声响的地方,我只是把身体力行的东西当作战利品,缴获上来之后立即端上来呈献给方家们品鉴,有时草率,有时不严密,但所见即所得,虽然百无一是,唯一可人的地方是新鲜而无陈腐气。如果专家学者是羊,我愿意是草。如果理论家是狼,我就是羊。更高阶的提炼和升华有赖各位高僧大德,此文草就之后,我们又开始了无始无终、绵绵无绝期的新闻策划、经营组织和媒体融合的长征,这就是我们的日课,也是新闻界的常态。
“生活不只有当下的苟且,还有诗和远方”。我们从事的行业,不是个人生活,而是新闻工作。工作如果当下苟且,那么远方一样苟且。如果在庸常的当下谋划一些诗意,远方才不至于味同嚼蜡。
(作者为深圳晚报总编辑 高级记者)